文/彭智
这是妈为我做的第二十五双布鞋了。 妈每年都要为我做一双布鞋,作为新年的礼物。 今年妈做布鞋没有以前那么快了,老花镜换了几个,手也变得颤抖了。不过,妈今年却多做了一双给我,我问妈:“您现在视力不好,还纳两双干嘛?”我妈说:“听说你交朋友了,这是特意给你媳妇的。”听我妈说了,我先是一怔,说:“我哪有女朋友,能消受您福气的还没出现呐。”我妈说:“赶紧啊,这先留着,以后就做不动了。”我心里一阵酸楚。是啊,妈的心情我能理解,这么多年,她一针一线的为我们兄妹纳了多少双布鞋,一生都为儿女操劳,拉扯大了,还要为我们的个人问题着想。我也老大不小了,还在外面为了自己那虚无缥缈的理想奋斗,总也该为家人想想了。毕竟,她们的心情总是好的。 来西安,妈总要在我包里塞进一双布鞋,说:“北方天冷,你常坐在电脑跟前又没个炉火,冻了可不好。不出门就穿上嘛。”我说不用了,有暖气,不怕的,您以后就别费这精神了。其实,我现在挺喜欢在室内穿布鞋的。平时,皮鞋穿久了,血液流通不畅,脚底老是生疼,换上布鞋又舒适又暖和。我想,是要好好珍惜,这鞋水湿了容易坏,只希望能穿久一点,再久一点。 做布鞋,很是不易的。制麻绳,剪鞋样,纳鞋底儿,绷面子,工序复杂,耗时较长,也费眼神。记得小时,常跟妈一起去采麻树,先要将麻茎劈开剥制,在水里泡很长一段时间,然后在院子里晾干,一排排,长长的,像挂面。忒白。搓麻绳的时候,就将胶质的皮鞋底绑在膝盖上,再将晾干的麻绳理顺,在膝盖上来回地揉搓。于是,一条条细长而又结实的麻绳便制成了。据说这要点巧劲,不然就会散掉的。接着就是鞋样的制作。我家后面有一片竹林,风一吹,潇潇作响,心也跟着摇动。每见竹林里笋壳剥落,我便拿回家给我妈,嚷嚷着要妈再给我纳一双布鞋。那时,妈总会在晚上坐在塘火前,慢慢剪裁笋壳,制成的鞋样像一条条胖胖的鲤鱼。圆圆的头,圆圆的尾巴。我那时也极喜欢一边听着妈讲那歇后语故事,又一边听妈纳鞋底儿时拉麻绳的声音,忽忽的,像房檐前的风声。故事好多,像麻绳一样,数都数不清。用针穿鞋底也是不易的。千层底,顶针可用坏几个,针头穿出来了还只得用牙齿咬住再拉出来。据婆婆说,我妈以前牙齿又白又整齐,是全村最好看的。我想,妈牙齿那个小缺口定是咬针时磕破的。我妈绷的鞋面也是最好看的,没有褶皱,从不臃肿,针齐鞋正。村里老少妇女都来我家找我妈交流。村里人都对我说,你穿着你妈做的布鞋,看上去既抻透又周正。 妈不光布鞋做得好,鞋垫也绣的好。土家族兴织西兰卡普,大抵与湘绣一般,图案和色彩都有土家人的特色。鞋垫的风格与西兰卡普相类,图案复杂,变化多端,实用又审美。家人团聚时,我说:“妈做的布鞋和绣的鞋垫是无价之宝,我都舍不穿了,以后特制一个盒子好好珍藏起来,防水防火的那种,要一代代传下去。”妈说:“鞋是拿来穿的,不是拿来看的,放着有什么用,冷了就要穿着。”其实,现在穿着,虽舒适,但更多的是心疼。那天,我妈说,你在鞋垫上画上荷花,要盛开的,也要快开的。我问:“画荷花干嘛?”她说,“你与荷花一天的生日,给你绣一双带荷花图案的,开花的代表心想事成,未开的代表新的希望。”原来妈还记得我讲的那个关于荷花的故事。那年我闲着没事,将蜡烛溶化后倒进一个已备好的模子里,等干后取出来就铸成了很大的蜡团,我照着荷花的样儿,用自制的刻刀将蜡团雕成了一朵白玉蜡烛莲花。我告诉我妈说,我与荷花是一天的生日,这里有很多寓意的。这么多年了,我妈还记得这事,每年都要在我生日那天用荷叶熬粥,说很补人。这几年,我没在家过生日,我猜,妈是愿我时刻穿着绣着荷花的鞋垫,就像随时带着妈的温暖一样。她的愿望很朴实,但为了自己的儿女,看得出来,这也是她最大的愿望。 在土家婚嫁的时候,陪嫁随物有一样总不会少的,那就是那十几双漂亮的布鞋。不管现在婚嫁仪式再怎么变,这古老的讲究也没有变过。陪嫁的布鞋越好看,越能显出女方的娴淑。所以,待嫁的姑娘都得学会做布鞋,都愿意把自己心灵手巧展现在这一双双布鞋上。这鞋已不仅仅是实用的物品了,而全部都是一片片蜜稠一般的心意。我婆婆说,我爹当年就看上我妈手巧能干,能烧一手好饭,有一副好嗓子,包的汤圆又薄又圆,比鸡蛋还圆。我想,我妈做布鞋的手艺大概也是那时学成的吧。我向我妈说:“以后我娶媳妇了,让她为你做好多好多布鞋,天天换着穿,你小时候裹脚留下的脚痛就会好的。”我妈笑着说:“老都老了,还那么享受,你对你媳妇好才是正经,别像我那样吃苦就对了。”我惟有诺诺。 |